打更的老头

    打更的老头很老了，老得只有几天好活了。这小镇也很古老，古老得据说打更的习惯成了全市的唯一。

    打更的老头打了一辈子的更。他背得小镇上所有居民的姓名，记得小镇铺路的青石有多少块，说得出小镇上许多古老的掌故，小镇上绝大部分人的出生年月乃至于出生时辰，打更的老头也可以扳着指头给人说上半天。

    打更的老头唱得一手好戏，喝得最浓最烈的烧酒，养一条好驯善好驯善的狗。平时，打更的老头总是晃着光光的头，荡着醉步，半张半闭的灰蒙蒙的眼里，挂一些似有似无的泪光，左手握着刚从槽坊灌满的尚有余热的酒葫芦，右手牵那条狗，用哑嗓子哼河南梆子，逼尖声音学女人唱凤阳花鼓。尔后，醉醺醺地一大觉，直睡到夜色浓得拨不开的时候，他才爬起来，操打更的家伙。

    打更的老头把所有打更的用具叫家伙，也把那狗叫家伙，甚至拍拍现任市长的肩叫家伙的光荣历史也有过一次呢！

    打更的老头白天一般是睡觉，再不就是坐在江边的那块大石头上，静静地抽自制的喇叭烟，静静地想谁也不知道的心事。只有酒葫芦羞涩了，打更的老头才在白天做事：爬很陡的坡走很远的路挑很重的担子卖很多的水。打更的老头的水价比其他的价格涨得快，由两分一担到最后的一元一担，翻了几十倍；打更的老头的水价比自由市场的菜价要不稳定得多：小镇西头孤老婆子的水不要钱，而镇东开饭馆的大老板出两元一担还要看打更的老头愿意不愿意。据说，那孤老婆子年轻做寡妇时曾经勾引过打更的老头一次，而大老板在日本军侵入中国的时候做过几天的汉奸。但是，这只是传说而已。

    打更的老头晚上总是很准时地摆弄那几下“梆梆”声，以至于这声音几十年来只停顿了两个晚上：一个晚上是打更的老头病得不能够起床，一个晚上是打更的老头醉得不能够起床。据说，为了后一个晚上，打更的老头戒了一年的酒。

    总之，打更的老头没有过女人，打更的老头很孤独。但是打更的老头不寂寞，他说他有河南梆子凤阳花鼓还有一条很温驯的狗。

    于是，打更的老头就这么过着，过到了更声成了全市的唯一，过到了他大约只有几天好活的年纪了

    有一日，小镇热闹了起来了，运来很多沙石，据说是用来代替那些青石板的。水泥马路修好不久，又安上了自来水，连镇西的孤老婆子也学会了拧自来水的龙头。

    但打更的老头依然夜夜打更。

    只是这更声没有延续几天便沉寂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