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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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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从春天到夏天,那中间真是一大段沉闷的日子!

    战争仍在延续着、没有起色,学校里面对着的,是一群神情坚毅却担心的年轻面孔,家里更是一盘散沙似的毫无生气,毫不振作,再加上康柏离开后,怎么也好不起来的心情,小曼的脸上已失去了笑容失去了阳光!

    吴育智和陈小秋来找她谈暑假重组歌咏队的事,小曼也显得毫无心思,她哪儿还有心呢?她的心早已随康柏而去虽然康柏未必知道!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女孩,她一直希望能为艰苦的国家出一点力,做一点事,她一直认为爱情对她不是最重要的当爱情在握时,她的确可以不在意,然而,她现在才知道,她的感情竟脆弱得经不起一击!

    外表,她仍坚强淡漠,内心的世界却早已垮了,毁了,她的感情,只剩下一片空白!

    无可奈何的空白!

    是她决定的,她知道,只要她肯谅解,康柏必然不会走,然而她能谅解吗?她能容忍他的任何缺点、错处,却绝不是这一件,她宁愿让感情空白,总比不再完整、带污点的不洁来得好!

    这是她的个性,她的原则,为这个性和原则试凄,她也并不后悔,惟一不能释然的,是刘情的不如意!据家贞说,康柏再也没有出现在刘情那屋子,而最近,刘情也搬了家,那么,康柏近来怎么样?

    小曼对康柏仍是悬念的!

    别了小秋和育智,她骑脚踏车回家。她越来越不能忍受家中的气氛了,也说不出什么原因,家,还是安静的,各人自己管自己的事,吃的,用的,穿的都还是一流,也永不缺乏。偶尔听见大哥培元和太太艳芳的吵架声外,并没有什么不同,但下意识的,她总觉得气氛不对,兄弟姐妹,父母之间,似乎没有什么联系了!

    难道显赫一时的云公馆,真的就慢慢走向衰败、没落?为什么大家都漠不关心呢?为什么没有一个人会觉得心痛呢?

    回到家中,迎面遇着几乎日夜不露面的培之,他吊儿郎当地倚着栏杆吹口哨,好整以暇地。

    “培之,你在做什么?‘小曼问。”站没站相,坐没坐相,你真不想学好?“

    “别看见我就发火,云小曼,”培之的口吻也放肆得很。“你虽是云家最漂亮、最出色的女儿,也不是说就有权最凶,对不对,我可是专为等你的!”

    “什么事?”小曼停下脚步。

    “先告诉你一个大消息,老头子等会儿下楼分家!”培之面有得色,这就是他留在家里的理由,只是为了分家?

    “你胡说,”小曼脸色一沉。“没礼貌兼不肖,怎么可以叫爸爸老头子!谁说要分家的?”

    “再不分,嘿!大哥的赌,白牡丹的贪,还有那个虎视眈眈的什么艳芳,恐怕云家连渣都没有剩了!”培之说。

    “谁告诉你这些事的?”小曼皱眉。

    “妈说的,她叫我别出去!”培之扮个鬼脸,流气极了,他是完完全全被云夫人宠坏的。

    小曼摇摇头,她并不希罕分到多少财产,她只心痛父亲一生的辛苦,到头来也是四分五裂。再摇摇头,扔下培之就要上楼。

    “喂,三姐,”培之一把抓住她。“还有件重要的事关于你和你同学的,想不想听?”

    “什么事,”小曼果然停下来。她心中怦怦地跳,谁的事,会是康柏?

    “吴育智,挨流氓打的那个流亡学生,”培之慢条斯理地“你想不想知道谁主使的?”

    “谁?”小曼问。有着莫名其妙的失望,不是康柏。

    哎!她怕一辈子也忘不了康柏呢!

    “你一定想不到,大官的女儿。”培之笑。

    “潘明珠?!”小曼叫起来。大官的女儿,她几乎不需要想的就冲口而出,除了潘明珠还有谁?吴育智曾为她得罪过潘明珠,不是吗?当时潘明珠也狠狠地警告吴育智,要他小心,想不到她真会买流氓打人!

    “咦?你怎么猜到的?”培之大感意外地“你认识她?”

    小曼不愿讲其中的恩怨,何况这事最终牵连到康柏,她只能装得毫不在意。

    “我们早知道了,”她说“谁告诉你的?”

    “本少爷想知道,自然就有人告诉我!”培之自得地。

    小曼摇摇头,培之和她只差三岁,她知道没有办法管束他,明知他越学越坏,她只好眼睁睁的看着。该是谁的责任呢?父母失和真对子女有这么坏的影响,或是云家太富有?

    “你再跟不三不四的人混,你总有一天后悔!”她说。

    “到那一天再说吧!”培之绝不在意。“别上楼了,巧云已经去请老头子下楼了!‘小曼正想再教训培之的不礼貌,已看见父亲果然走下楼,陪着他的不是巧云,意外的却是二姐小真;小真?无缘无故她最不愿见父亲,莫非她有什么事?

    看着小真那带阳光的欢乐笑容,她突然醒悟。

    “二姐,你是不是”小曼嚷起来。

    云老太爷看看小曼,抽饱了‘烟’而显得神采奕奕的,微笑一下。

    “小真预备结婚,你还不知道吧!”他说。

    “二姐,真的?和密司特?”小曼问。话一出口,心中莫名其妙的一阵隐痛,她触着了伤疤。

    “他明天从昆明来,”小真还是笑得傻兮兮的,要结婚了,她还像长不大,她虽是姐姐,比起小曼,她稚气、天真得多。“等会儿我跟你商量!”

    小曼点点头,随着父亲进入正厅。云夫人、培元、小怡早已等在那儿,只是不见白牡丹和艳芳。

    云老太节一进门,云夫人的脸就转开了,她赌气地不肯看丈夫一眼,云老太爷轻轻咳一声,算是解嘲。

    “大家都在,我就告诉你们吧!”云老太爷说,有些无奈,也有些惋惜,他又看云夫人一眼。“你们母亲的意思,是把财产分给你们,由你们自己管理。我反正老了,退休了,对分家没有意见!”

    云夫人做一个不以为意的表情,年纪大了,有时反而更像孩子。

    “所有的一切全照你们母亲的意思,”云宗炎再看一眼不肯谅解的老伴。“也由你们母亲做主。云家一共有你们五个孩子,加上你们母亲,一共六份,我会让银楼总管把所有的一切分成六份,交给你们!”

    云夫人眨眨眼睛,缓缓地转回头但是不看丈夫。

    “七份!分七份!”她硬邦邦地说。

    “七份,还有谁?”云宗炎不明白。

    小怡最了解母亲,母亲是口硬心软的,母亲虽然不肯表示原谅父亲,关怀却在心中。

    “爸爸,***意思你自己留一份!”小怡替母亲说。她似乎对分家也没什么意见。

    “我我不要了,”云宗炎挥一挥手,人是老了,气度仍在。“我要来做什么?”

    “你不吃饭、不抽大烟、不生活?”云夫人说。她不正面对他。

    “哦”宗炎摇摇头。“你们阿姨那边有点钱,够我们生活的了!

    阿姨是指白牡丹,云夫人一听这个名字,脸色就变了!

    “那个狐狸精怕早已把最好的占去了吧?”她冷冷地说。

    “太太”云老太爷难堪地。

    “别叫我!”云夫人一瞪眼,又转开脸去。

    “好,好,分七份也好!”云老太爷顺着云夫人意,他是心有歉疚的。“我那份小怡替我保管吧!”

    “爸爸”小怡有些错愕,保管?

    “爸爸,我有意见,”小曼忽然在一边说,她平稳冷静的声音吸引了每一个人注意。“你那一份既然由姐姐保管,可不可以成立一个基金?”

    “基金,什么意思?”云宗炎望着小曼。

    “我的意思是”小曼的眼光掠过屋中每一个人。“现在有许多流亡学生十分优秀,又有上进心,为什么不用那笔钱来帮助他们进修、帮助他们留学?”

    云宗炎意外了好一阵子,赞许又感叹地点点头。

    “好!就这么办,”他说“云家总算有个肯为别人着想的女儿,你的提议很好,就这么办,小曼!”停一停,又说“自己的女儿不愿留学,帮助一下别人的儿女也是好的,也是好的!”

    小曼脸上浮起一抹激动又兴奋的红晕。

    “不只爸爸那一份,我的那一份也愿意拿出来,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!”

    “好!好!”云老太爷连连说“就这么决定了,分家虽是一件令人惋惜的事,但成立一个基金,倒也弥补了我的遗憾,想不到在我老年时,总算做了件好事!”

    “爸爸,你曾帮助过无数的人,谁都知道你慈悲为怀,”小曼趁机说“只是近年来你懒散了,意志消沉了,否则,你会更有作为!”

    此话一出,所有人都惊愕地望住小曼,她说什么?最沉默含蓄的小曼今天怎么变了?

    “爸爸,”小曼是鼓起了全身的勇气说的,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说,她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。“你从一无所有中,用赤手空拳创立了云家的事业,挣得了云家的事业,挣得了云家的财富、地位和名誉,也使我们子女能过人上人的生活,我们感激并尊敬你,就像许多感激和尊敬你的人一样,我们希望你用你有力的手臂,继续支撑着云家,希望你仍是大家的支柱,爸爸,别再抽鸦片,那只会害了你,令你丧失意志和丧失冲劲,爸爸,请你再下楼,主持云家所有的一切,我们并不希望分家,我们希望云家永远像现在一样是个整体!爸爸,请你答应我们!”

    云宗炎怔怔地不能置信,脸上神色甚是复杂,似有愧,有悔,有爱,有怜,有惊有喜,好半天,他才长长吐一口气,摇摇头。

    “人老了是要退休,”他说“人不是机器,不能永远工作,你们都长大、成人了,该把得稳自己,而我真是需要休息。我努力工作了三十年,赚得今日的一切,我从地下一直爬到云上,我骄傲的是用自己的力量,我已达到目的,为什么还不退休?再说一个团结的家是好,分开的也未必不好,由一个变成多个,开枝繁叶,只要你们都努力向上,欣欣向荣,岂不更好?”

    “但是,分散了的力量比一个整体小得多,云家的四分五裂,你不觉得心疼?”小曼激动地。

    “我心痛在整体中依然存在的败坏,”云宗炎叹一口气“我怕整棵大树都会被虫蛀掉,要到倒下来的那一天,要分家就来不及了!”

    他看培元一眼,培元愧然低头,父亲在说他,是吗?但现在才说,是否迟了?他已泥足深陷,父亲为什么不在他第一步走堕落之路时出声呢?这是天意吧!

    “分了家,要败坏的依然败坏,爸爸,难道你就忍心任他无可救葯?”小怡也说话了。

    云宗炎再叹一口气。

    “培元,听见没有,希望你从此好自为之!”他说“以后,当你从云端掉下来时,怕没有人可救以你了!”

    “是!我会痛改前非!”培元胖胖的脸上是真诚的后悔,但他哪一次不表现真诚的后悔呢?他不坏,只是意志薄弱!

    “还有你,培之,”云宗炎转向小儿子。“你是最聪明的一个孩子,只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,你要改过,知道吗?”

    培之点点头,在父亲面前,他是收敛了不少。

    “小怡,小真,小曼,我不担心你们三姐妹,”宗炎又说“你们都有了好归宿,本身学识也都不差,我很放心,很放心,只祝你们幸福!”

    一句幸福,说得小曼低头。父亲还不知道她和康柏的事,她也不预备说,只是她的幸福早已流失,不知飘落何方了!她敏感地觉得小怡在注视她,她的头垂得更低了,幸福,归宿,她可还能得到?

    “我累了,”云宗炎在打着哈欠,这么快烟瘾就发了,白牡丹使父亲陷得有多深?那个女人哎!所有的事是命中注定的呢!“我先上楼休息,分家的事由你们母亲主持吧!”

    再不理会所有人,径自走出正厅,等在门外的丫头巧云,连忙搀扶着他上楼。他是老,或是衰败,怎么连上楼梯都要人扶了?鸦片害人!

    小曼再无心绪留在正厅,她完全不热衷分家,除了那笔基金,她觉得全无意义,他们五兄妹都那么年轻,分那么多钱来做什么?即使大哥培元已败了不少家产,剩下来的仍是可观,他们每人仍可过云上的高等生活,然而有什么意义呢?令她奇怪的是小怡、小真也全不反对,难道她们真怕培元败光一切才出此下策?

    云夫人已在吩咐傅总管送所有账目、契约进来了,小曼再不犹豫地离开,回到楼上的厢房。

    天香在长廊上等她,神色很是古怪,很神秘似的。

    “三小姐,分家了?”天香问得天真。“我是不是还跟着你,服侍你?”

    小曼皱皱眉,这才想起“丫头”也是云家的财产之一,是用钱买来的啊!

    “你愿意就跟着我,不愿意可以回家,可以嫁人,我绝不为难你,放心!”小曼说。

    “我跟你,我一辈子跟你,”天香稚气地。她年纪还小,想不到婚姻的事,只想跟着善良仁慈好主人。

    “我说过随你的!”小曼笑“虽然分家,我相信大家还在这儿,不会有什么分别!”

    “哦!三小姐,”天香神秘地指指屋子。“有个小姐在等你,等了好久!”

    “谁,苏家贞?”她随口问。

    “不是!苏小姐我当然认识,”天香笑着说“那位小姐好漂亮,像明星。哦是不是二小姐要结婚了?”

    小曼没有回答,匆匆走进卧室。一位好漂亮、像明星的小姐在等她,是谁?

    她在猜,可是不敢肯定,心脏不试曝制的剧烈地跳动着。若真是她该怎么应付?

    推开门,虽然她猜过,却仍是一震,是刘情,那改变了她终生的女孩子!

    “你刘情!”她轻轻掩上门,把震动、把疑惑、把难堪都收到心底,她看起来是淡淡的。

    刘情展开一个仍然风情万种的笑脸,却不再有那种胜利者示威的味道。

    “别怪我不知好歹,我该来看看你,”刘情一直在笑,笑得令人莫测高深。“你有康柏的消息吗?”

    小曼的脸色一沉,刘情是什么意思?当面来羞辱,来刺激她?刘情明知她和康柏已结束。

    “你是什么意思?”小曼冷漠地说。

    “你别误会,云小曼,”刘情连忙赔着笑脸。“我没有恶意,听说康柏已离开成都了!”

    “我不知道,也不想知道!”小曼说。听见康柏的名字,她的心仍痛,那会是一辈子的创痛吧?

    “我是来道歉的,”刘情说。她似乎完全不在意曾做过的事。一个女孩子不羞耻吗?“你知道,我没有存心破坏你们!”

    “过去的事,不必再提了!”小曼皱着眉。

    “康柏爱你,”刘情说得好坦然,小曼的心却缩成一团,她受不了这个带刺的字,爱!“他和我只是逢场作戏,我也自知没有能力和你争,你为什么要放弃他?”

    “这是我个人的事!”小曼不想解释。

    她无法接受刘情的思想,想来刘情也不能接受她的,在感情上,她们的看法全然不同!

    “如果我是你,我不放弃,”刘情不再笑了。“爱该可以包容一切,掩盖一切,包括错误!”

    小曼看她一眼,很意外她会这么说。

    “何况我不觉得他错,”刘情说“一个男孩子,年轻,生活又紧张,没有保障,他自然要生理平衡,他不敢冒犯你,他爱你爱得又担心,又紧张,又小心翼翼,深怕失去你,我从来没有看见一个男孩子爱得这么辛苦,偏偏他越是紧张,担心,却反而失去了你!”

    小曼不再言语,是这样的吗?康柏怕冒犯她,爱得她辛苦,好辛苦?她怎么全然不觉察?

    “我只想帮他,我了解他的心情,”刘情无奈地摇头。“你一定说我下贱,无耻,放荡,但是我爱他,你知道吗?我情愿对他奉献,我并不想得回什么,更不计较什么,只要能帮助他,使他平衡!”

    小曼呆了,有这样的女孩,有这样的事?为了单方面的爱,竟肯如此牺牲、如此奉献?她明明和康柏爱得那么深,那么深,却甚至不肯让他吻她,这这么大的分别,她和刘情谁对谁错了?

    ‘他不是坏男孩,他或许风流,却不下流“刘情笑了。

    “你退还结婚戒指给他后,他立刻来见我,告诉我我们也同时结束了!”

    那不是在同一天结束?小曼想!

    “我知道迟早会结束,虽然难过,也不后悔,”刘情的笑容完全消失了。她脸上甚至再没有一丝笑意,她看来是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人。“无论如何,我总得到过他一段时间,你说,我是否很傻?”

    小曼还是不响,觉得无话可说,说什么呢?那样的感情她无法起共鸣!

    “我该恨他的,却凝聚不了恨意,”刘情又摇了摇头。“你知道他怎么对我说?他说小曼的眼泪中,任何其他女孩子都令我想呕吐!你说是不是该恨他?”

    小曼眨了眨眼,康柏真这么说?她心中最细微的一条神经又开始跳动,开始有知觉,开始有希望,开始有生机,真这么说?属于她的爱情,为什么那般沉重,那般痛苦?最难忍受的是那丝轻悔!

    “我以为你该知道他在哪里,”刘情说“因为他临走说:”失去小曼,我的生命不再有意义!‘我以为他无论如何都会求你谅解,你,你“

    “我不愿再谈有关他的任何事!”小曼深深吸了一口气,她绝不愿表露任何情绪。“结束就是结束!”

    “云小曼,你太固执,也太傻了,”刘情叹一口气,站起来。

    “你以为还能找到第二个他、第二次感情?”

    “不!”小曼正色地。她早已不再恨刘情,此刻,竟莫名其妙的有好感,刘情虽破坏了一切,但怎能否认她是那么特别又坦率的女孩?“我没想过第二个他,只是不想挽回。”

    “你是不是和自己过不去?”刘情还是摇头。“如果我是你,我会叫他回来!”

    “我不会叫他回来,”小曼微微一笑“相信他也绝不会回头!”

    刘情凝视了她半晌,感叹地说:“我从来没见过一个你这么漂亮,又这么刚硬、倔强的女孩子,”她还是在摇头。“如果我是男孩子,我也爱你!”

    小曼微笑不语,刘情并不像她风情万种外表那样那样令人想入非非,她善良,也有个性,更有敢做敢当的勇气,这也难得!

    “我今天是来告诉你,我要结婚了,”刘情嫣然一笑“结婚,你不意外吧!是找一张饭票!”

    这倒令小曼着实惊讶了,结婚?

    “一个中年商人,有钱,”刘情似乎很满意,很自得。“得不到爱情,总要抓住另外一样!”

    刘情去了。好半天,小曼都回不了神,又曾相识的一句话,失去爱情,总要抓住另一样,谁说的?谁?

    康柏在她心灵深处惟一的名字。康柏也这么说过,刘情又说莫非,世界上每个人都该抓住一些东西?

    小曼她呢,她将抓住些什么呢?什么呢?

    小真的婚礼是在暑假开始的第一个周末,大学毕业和结婚同时来到,两样喜事,忙得她团团转,也兴奋得更有些无法冷静。好在她有能干而冷静的姐妹帮她,父亲又派了银楼里最能干的两个会计主办一切宴会的事,所有的一切全在十分顺利的情况下办妥云家嫁女儿,无论如何是件大事,不论云家内部如何分散,不合,场面也必须摆足。几乎成都市有头有脸的人全请了,再加上小真的同学,立基的队友、伙伴、同事,还有亲戚、朋友,云家属下公司行号所有的职员、伙计,人数多得难以统计,肯定的,城市没有任何一家饭店容纳得下。几经商量,认为与其分几家饭店请客,不如所有客人聚在一起更热闹,在云老太爷的同意下,决定在云公馆宴客。

    一星期前就在忙了,云公馆所有的佣人、花匠、丫头、奶妈都在忙,空前的喜事,怎能不把云公馆粉饰得焕然一新呢?酒席从第一进花园开始摆,第二进花园,正厅,花厅,偏厅,还有一楼、二楼的宽阔长廊,都放满了酒席桌子,初步预计是二百桌,但联合承包的三家饭店却保证,流水席可以无限制地开下去。整个云公馆都是穿梭来往的人,认识的、不认识的都来凑热闹,经历了八年漫长战争的人们,难得见到这盛大的场面,几乎一半成都的人都在谈论着这件事!渐趋衰败的云家暂时只败在内部,外表仍然光辉,不是吗?

    婚礼那天的中午,天香到小真的厢房来报告,单单收到礼物,已堆满了整个账房。这个小丫头捂着嘴笑,笑得大家都莫名其妙。

    “笑什么?天香!”在帮忙的小曼问。

    “红漆马桶已收了四五十个,”天香伸伸舌头,笑得叽叽咕咕的。“二小姐一个人怎么用得完那么多马桶呢?”

    “荒谬!”小曼也笑了。古老的习俗是奇异的,结婚为什么要送马桶?当然,不会是空马桶,里面还金金银银的装了不少值钱的东西,难道真要如此才吉利?“二小姐结完婚要到昆明去,马桶送你们一人一个!”

    ‘好啊!我们一人一个!“天香又奔着出去探消息了。

    厢房里只剩下小真和小曼,小怡在前面帮忙招待比较重要的客人。做新娘子的小真还是一派天真,说起话来也不经大脑的。

    “立基还不来,”小真对着镜子,试着她那顶最新颖、由小曼设计的新娘花冠。“三点钟要行礼,他一定忘了!”

    “怎么忘得了呢?这是终身大事啊!”小曼笑。有时候她会觉得小真像她妹妹。

    “他啊!苞我差不多糊涂!”小真站起来,拿起白纱礼服往身上比。“小曼,你设计的礼服真棒,穿起来使我显得瘦了许多,是不是?”

    “你又不胖!”小曼欣赏着小真的欢愉,满足,口中应着,思维却飘得好远,好远。

    “比起你来就差多了,”小真真心地说“小曼啊!你结婚的时候真不知道会美成什么程度!”

    小曼心中一震,飘得好远的思维断了。结婚,她?多么虚幻的两个字啊!她沉默下来!

    “康柏怎么无缘无故要调去重庆呢?”小真全然不觉地说。她不清楚小曼和康柏的事,说得甚是无心。“虽然他现在可以不出任务,没有危险,又升了级,可是,离你那么远,值得吗?”

    小曼不愿在小真大喜的时候表现任何不愉快的神色,她低下头,装作抚平那条浅蓝色裙子。乍听康柏消息,她怕自己失态,这些日子来,没有人再提过这个名字,连之翔、小怡都特别避免,他们是知情的,但是小真“小曼,你怎么不阻止呢?”小真转头看她。“立基说他风流得很,到处留情,你不担心吧?”

    “哎”小曼无法再忍受。“我出去一下,或者帮帮姐姐他们,就回来!”

    “喂,别走,别走!”小真叫嚷起来“你是伴娘,该陪着我,而且也要换衣服了!”

    “我就回来!”小曼头也不回的大步奔出去。

    她不仅逃避那个名字,也逃避那名字带给她的压力和不能自持,每思及他,她的心脏仍是紧缩着的激荡,爱如走斜坡,踏上第一步已一滑到底,谁能中间停步?

    没有出去帮小怡忙,只在自己房里冷静了一下,然后,拿起平放在床上的浅蓝纱礼服,走回小真那儿。短短的时间,她平静的只是外表,她内心永远如烈焰燃烧!

    爱,原来能使人平静,然而,不能爱时仍在爱,却是有如燃烧着生命!

    “哦!立基已经来了,”小真笑得好满足。“天香告诉我,他正在陪爸爸!”

    “那么,你该换衣服了!”小曼提醒。她注视着刻意化妆的姐姐,并不欣赏那种人工的描绘,她喜欢淡雅的美,但新娘总该是浓浓的,不但化妆,爱情、喜悦都很浓,是不是?

    “你呢?你连妆都没有化!”小真说。

    “不是新娘,用任何名贵胭脂也画不出新娘的特殊美丽,那是幸福光彩!”小曼轻轻摇头“我不需要化妆!”

    “看你!论调总是怪怪的,礼服也不肯做白的,从来没看过女傧相穿浅蓝纱礼服,只有你!”小真说。

    “浅蓝是属于我的颜色!”小曼说得飘忽。“那颜色即使在快乐中也带着浅浅的愁,有一种说不出的美!”

    “不懂!”小真已胡乱地把礼服往身上套,她就是这么粗心大意,紧张忙乱。“等你结婚时,也去穿那种有浅浅愁、有说不出的美的浅蓝色衣服吧!”

    “谁说不是呢?”小曼过来帮忙。

    小真穿好礼服,小曼就坐在镜前自己扑上薄薄的粉,浅浅唇膏,对镜子望一望,太素了,素得丝毫没有女傧相的喜气。她张望一下,拿起那朵连着女傧相三个字的红花,用剪刀剪去那有字的缎带,然后,斜斜地把红花插在耳际松松的头发上。

    小真站在她背后注视着,她似乎屏着呼吸,好半天都说不出话。

    “小曼,你会变魔术,”小真稚气地说“只是一朵红花,马上就使你光彩夺目,我真后悔请你做女傧相!”

    “你不喜欢我可以取下来!”小曼说。

    “开玩笑!”小真拥抱住她漂亮的妹妹。“只有你才能使红花有了生命和光芒,我骄傲有你这么美的妹妹!”

    小曼对小真嫣然一笑,到屏风后面换了衣服。她说得对,浅蓝是属于她的,在那浅浅愁、蓝色纱服的旁边,小真的一身纯白竟也失色!

    “哦!”小怡推门进来。她穿着纯红色绣金线的长旗袍。“你们预备好了,仪式就要举行小曼,你真使人不能置信,浅蓝色的漂亮女傧相?从明天开始,成都的新娘子都会改穿浅蓝了!”

    小怡赞叹地打量一阵,摇摇头。

    “立基已经等在外面,你们一出去就开始!”她说“来吧小真,我祝你幸福!”

    她搀着小真的手,把她带到立基面前。

    然后,乐队奏乐,婚礼开始了。正如人们所熟悉的一切繁文缛节,司仪一次又一次地喊着,行礼,签字,交换戒指,家长致词,主婚人致词,来宾致贺词,那么长,那么久的一大段时间,仪式终于完成。花朵、彩纸满天纷飞,掌声、笑语弥漫周遭,新郎新娘被拥着、围着照相,祝贺,握手,招呼,本来已紧张的心情已变得麻木,嘴角的笑容也僵硬了。好不容易冲出重围,又被送到一家照相馆,于是摆姿势,装笑容,左左右右的又被摆布一大阵,再回到厢房时,天色已黑,筵席已开。

    “哇!”小真倒在床上,长长地吐了一口气。“原来结婚比十节课还辛苦,好在也只有这一次!”

    “你还想几次?”立基捏捏她的脸颊,转身出去。“你们快换衣服,就要敬酒了!”

    小真只好再从床上起来,强打精神预备一切。从窗口望出去,灯火辉煌的云公馆真是到处人头攒动,花园里、正厅、偏厅、花厅、长廊都坐满了人,门口还不断地有客人来到,天!真有那么多人,全成都的人都来了吗?

    “要敬那么多桌酒,明天天亮也敬不完!”小真担心地。

    “谁要你敬那么多桌,象征式的而已!”小怡在进门处。“范师长来了,还有沈白谦伯伯、戴伯伯、杨师长、黄伯伯都来了,小真,你的面子好大!‘”谁认得我?还不是爸爸的面子!“小真说,”咦?小曼呢,她躲到哪里去了?“

    “换衣服!”小曼从屏风后面出来。又是一身不同的浅蓝曳地旗袍,高贵... -->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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