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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45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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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夜幕笼垂,街市如昼。

    天都的溺海检测台并不建在萝州,而在蕉城。两州毗邻,用空间裂隙来回不过半个时辰,今夜城南城北两座观测台周围热闹无边,喧哗震天。

    黑暗中,观测台的轮廓高耸雄伟,宛若一柄擎天而立的巨剑,其上尖长锋锐,其下地基庞大无比,旁边则是溺海,风声啸啸,巨浪随风势而走,浪打铺天,数百把亮澄澄的火把举起来,照得此地亮若白昼。

    为了赶进程,此次观测台修建用的都是修士。修士对溺海更是心生警惕,尤其是夜里,溺海的水与夜色交融,风一起,火摇曳不止,谁知道远处袭来的,究竟是茫茫夜色,还是海水中致命的妖物。

    身边传来一点动静,他们心中总要无由来的发毛一阵。

    但今夜情况特殊,探墟镜掐着巫山建成,而其他两家正处于收尾之际的时间传出新的异动,少主和长老们都来了,观测台必须建成。

    温流光确实带着温白榆与两位亲信长老,一众执事从萝州赶到了蕉城。

    亥时一刻,她还在核对内部图纸,跟温白榆说底下最好再下一根柱,同时,她随意扫了眼岸上光景,低声问“第一批下溺海的人找到了吗”

    温白榆摇头,面色凝重“找了一批,修士是自己人,但这边凡人我们报酬给得丰厚,应召来的人仍是寥寥无几。”

    “不配合”

    温流光掀了下眼,道“九洞十窟如今分裂,内乱不休,靠近溺海的三州不过苟延残喘,百姓种地靠天吃饭,你看溺海这天气”她顿了顿,漠然说“难不成他们觉得还能等得到今年秋收”

    “既然不识时务,就晾一晾,先让我们的人下。”

    一种更深的夜色于此时无声无息扩散,海水浅拂般漫开,周遭人群,长老,乃至温白榆都未察觉到什么,接着重复自己手头的动作,等海风浅吟,再一次轻抚过脸颊时,温流光的脸色倏地变了。

    她将自己手中的图纸劈头盖脸甩到温白榆怀里,眼神如鹰隼,锐利地扫过四周。

    温白榆见她如此,凝在原地感受了会,发觉并无异样,张了张唇,问“怎么”

    他的话音在第三个字出声之前戛然而止。

    天穹上升起一轮明月,月光比先前更为璀然皎洁,将观测台的檐角,忙碌的修士,和那块巨大的,背靠溺海的嶙峋礁石都照得纤毫毕现。温白榆看到了坐在礁石上朝这边望过来的女子,她像一尾出现在海边的人鱼,长发垂落,双足,透出一种要命的危险感。

    他面色大变,细看脚下,发现果真不是地面了,而是虚幻的结界。

    为什么。

    温白榆面上不动声色,心头却涌上未知的震撼。

    温禾安和温流光那日的交手,他全程看了,能被当做家族的掌权者下心思培养这么多年,她们的强大毋庸置疑,可这种强大尚在预计之内,但今夜她能不动声色地出现,不动声色地布置结界,如此神

    鬼莫测的能力,在转瞬间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,只会让人心中产生一个荒谬的念头那夜并非她的极限。

    泛着水状纹路的结界眨眼间包围了方圆十数里。

    温流光闪身站在半空中,距萝州城之耻才过三四日,两人再见,她并没有表现出咬牙切齿,立刻就要抽鞭生死大战,一雪前耻的暴躁与急切,反而只是高傲地抬着下巴瞥她,浑身血液开始兴奋地流动,双眼里燃着奇异的灿烂光晕。

    温禾安看了一会,从礁石中起身,眼神渐渐发冷,话语却很平静“我看出来了,你也很想我来找你。”

    “现在我来了。”幕篱的面纱和她的轻纱袖片同时被海风吹起,她道“把你知道的事都说出来吧。”

    温流光眯了眯眼睛,底下温家修建溺海观测台的修士们也发现了不对,他们瞳仁震缩,压不住的喧闹声,议论声传来,温流光甩手丢出个结界护住了观测台纵使她们斗得天塌地陷,这东西不能出岔子。

    其他两位长老,五位执事看到情形不对,立马谨慎地围过来,聚在温白榆身边,不知是该上前包围还是站在原地观望少主出手。

    缠在温流光腰身上的火红长鞭如游蛇般动起来,迅如闪电地缠上她的手腕,鞭身节节如血玉,寸寸拉长。她随意拉着一甩,唇形一勾,身影似流星朝温禾安袭去,话语悉数藏进暴烈的巽风声中“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。”

    鞭影堆叠千重。

    温禾安双掌受伤,便舍弃了拳法和掌法,她手中生出万象卦图,随心意变幻,横挡,劈砍,灵流暴动,很快将此地淹没。她与温流光对招间眉头微挑,声音又清又浅,似乎无所波澜“还不说”

    强强碰撞,每一招都不是虚晃的招式,卦图的火灼烧皮肤,鞭影与血肉接触,明明是势均力敌,可温流光当真打心底厌恶这样的语气,好像她永远冷静自持,置身事外。

    她想要看看,她今日能维持这样的面貌多久。

    “好啊。”温流光当真颔首,她再次碰撞上去,用鞭子绞住她的手腕,两人离得极近,眼瞳近在咫尺,她侧首,刻意在温禾安耳边吐字“我这两天知道的事太多了,你让我先说哪一样”

    温禾安将她鞭影一折,掌势变幻,重重落在她胸膛上,听到一声闷哼后回“慢慢来,打到你说出全部事情为止。”

    温流光没有被激怒,她反而笑,只是笑得很冷,在疾风骤雨中一字一句道“我这人记性不太好,你叫我从哪说起的好从大名鼎鼎的二少主,其实身份难登台面,是个被除名的叛族之脉开始”

    温禾安眼里终于起了涟漪。

    在这一刻,她终于确定。

    温流光是真的知道了很多事。

    天穹上乌云将月光遮蔽,飞沙走石,啸声凄远。

    两人说话间,攻击仍在继续,响动震天撼地,从半空到地面,礁石炸裂,结界动荡,她们全然不顾。温流光见她不说话,只是攻击越发凛厉,唇边冷然的笑意越扩越大“急什么。”

    “我当你是个什么东西,唤我祖母一声祖母,就真当能鸠占鹊巢,争夺家主之位”温流光细细观察她的表情,眯着眼,红唇微张“千窍之体确实是个好东西,难怪你能走到今日这一步,也不枉祖母当年特意带你回来。”

    温禾安站定,错手相击,给了她一掌,眼皮微微跳动起来“谁告诉你的。”

    “千窍之体,集百家所长,学什么都快。难怪你从小拳,掌,身法与灵法确实比常人入门更容易。”温流光在月光下回瞥她“集百家所长又如何,终不如择一脉而精走得深远,况且,你以为是因为这个,族中才如此放任你成长起来吗”

    温禾安确实是这样以为的。

    她知道家族永远重利,吃人不吐骨头,对人好的前提是这个人有利可图,她和所有人一样,都陷入了一种固定的误区。她觉得天都要争帝位,备选之人多一个便是一个,天生双感,千窍之体,如果难以抉择,那便都培养起来,看谁更突出,更优异。

    现在她知道她想错了。

    她在等温流光揭示真相。

    温流光动作暂停,她像是等着一天等了极长的时间,真到了这一刻,手指都在不受控的抖,要竭力看清对手每一道不受控制的表情“自我出生,祖母知道我天生双感之后,族中便开始为我大肆留意合适的人选,玄色,天音,五行之体。这些你应当有所耳闻,不过这么多年,你难道不知千窍之体也是族人一直在找的,可以成就双感的体质吗”

    温禾安站在原地,周身危险而压抑,她沉着眼,听温流光一句比一句说得快,良久,捏了下拳,哑声问“毒是谁下的。”

    这是她最想知道的事。

    是她今晚来的主要目的。

    温流光冷然“嗬”了声“这么多年,我一直都觉得你挺有本事的,为了诬陷我,能给自己下毒,还能一如既往演个几十年。直到前日,我才知道,还真可能是我误会你了。”

    她眼中滑过讥嘲之意,隔着数十米,红鞭挥舞,像冒着火的巨大柳枝,她冷然颔首“不过这么多年,你可能问错人了。当年是我的人将你掳走欲要杀害的没错,你命大也不错,但我可没毒给你下最先赶去救你的是祖母的心腹穆勒,接着祖母也亲自去了,我记得你还因为这时感动了许久,如今你不妨想想,如果真有毒,毒究竟是谁给你下的。”

    温禾安的动作真的怔了下,她脸颊上的肌肤像是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下,觉得耳边一阵鸣动,再开口时,声音轻得叫人觉得毛骨悚然“什么”

    温流光享受着她这种起伏波动与失控,她歪了歪头,眼皮愉悦地往上掀“还有,这次家主被害,你难道没觉得有问题”

    确实有问题。

    温禾安当时就觉得什么闭关冲击圣者,闭关之前还要装模作样地宣布少家主人选,根本不可能天都深陷帝位角逐之中,在帝位没有归属之前,他们不可能如此仓惶的定下继任者。

    除非有人认为她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,除非她

    早在无形之中被剔除出局了。

    这是个拙劣的陷阱,只是为了做个样子,给所有关注此事的人看看,天都从此之后,只有一位少主。

    “你猜猜。”温流光一字一句道“这件事,究竟是谁点头允准的。”

    “当年我十岁出头,手下能调动的亲信只有七境与八境,是如何能从天都深处将你畅通无阻掳出来,掳出来后又因为你身上的护身符无从下手,只得一路远走,想将你丢远些的”

    温流光凤眸如火,不紧不慢地要将人逼疯“真的只是因为我是长老们看着长大的孩子,因此他们对我的一些举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么”

    此时此刻,温禾安的眼底所有光亮熄灭,只剩一片寂无的灰烬。

    她不是傻子,温流光如此一说,她脑海中便有了环环相扣的画面。

    这算什么

    是敲打,是刺激,也是施恩。

    明明白白的让她清楚,即便有了温流光等同的地位,待遇也是不同。刺激她发奋努力,拼命修炼,不再让自己处于那种生死悬于一线的局面。温家圣者亲自将她带回来,对温流光大惩小戒,让她感激,同时悄无声息下毒,就此捏住她的命脉。

    温流光饶有兴味地道“我也是才知道,原来从那个时候开始,不,原来从一开始不是所有人都在无声告诉你,别与我争,别起不该起的心思吗”

    “祖母只对一件事格外好奇,难以释怀你为何会突然更改主意,选择了别的第八感。”

    温禾安一瞬间只觉得可笑,无比可笑,她的眼皮上落下了月光,月光中是一帧接一帧的画面,时间转瞬流转,飞速后退。

    她知道世家之中亲缘淡漠,可她十岁被温家老祖接回,第一次见面时,慈和的圣者身后躬身站着无数人,她却弯腰,与她平视,摸摸她的头,说她是温家的孩子,她要带她回去。

    也是那段时间,她骤逢噩耗,眼皮哭得睁不开,这位老人将龙头拐杖放下,剥了热鸡蛋覆在她的眼皮上,跟她说人死如灯灭,相遇一场,便是缘分,这就是红尘的残忍之处。

    她做得太好,太逼真了。

    温禾安不是蠢到看不清长老院的态度,不是从来没有给自己准备过后路,只是她觉得时间还早,觉得自己有实力不至于如此快被放弃,她要追查禁术,要为阿奶报仇,要弄清中毒之事,也为了那一点从始至终虚妄的,写满利用的“真心”,这些注定了她要长时间待在权利漩涡的中心。

    况且,既已入局百年,想要毫发无损地从那滩浑水中抽身出来,绝不容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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