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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2、渴望(四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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冷,好像石雕一般。

    如果不是他会受伤,会流血,梅格肯定以为上面是给他送来一尊石雕消遣他。

    现在,这尊石雕躺在酷刑架上,刚刚刑罚让他的关节脱了臼,已经没有什么反抗的力气。这正是梅格想要的。从炭盆里取出夹子,烧得发热但是不通红,温度正好,可以烫得人尖叫抽搐,又不会让他们因为伤势太重而昏过去。

    “你知道吗?小狼崽子,他们不会让你轻易地死掉。所以你会陪我很长一段时间。”梅格讪笑着,拿着钳子在提摩西眼前比划,“但是印上一点印记还是必须的,就像庄园里面,他们给牲口烫个标记。”说着他狠狠地将钳子抵住受害者的右边胸口,准确地一把钳上一颗果实,“这就是你的标记!狗娘养的!他们不会让你死,所有人都会看到这个标记,这个标记会伴你一生!”

    猛地一用力,被灼烧的皮肉被梅格硬生生地扯下来,他咆哮着对提摩西吼:“这是梅格给你的标记,你会记住这个名字的!”

    受害者弓起身体无声地惨叫着,条件反射地瞪大双眼。些微的气声通过他的喉咙,发出如同画眉鸟咳嗽般短促急速的声音。如此的剧痛已经不是通过强大的精神力可以控制得了的。他放大的瞳孔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上的蜘蛛网,脱臼的手臂向后拉扯着。嘴角的津液失去控制地无意识地淌下,既凄惨又难看。

    而后巨大的黑暗再次笼罩了他,平静而又安详。

    在黑暗来临之前,提摩西朦朦胧胧之间似乎看见一个白色的影子向他走来,影子身边散发出的光芒却让他很不舒服。

    那是——圣光。

    再次醒来时,提摩西发现自己赤丨身丨裸丨体地躺在地上。他全身都湿透,躺在石质地板上的一方水洼里。天空正在飘雪,雪花从巨大的天窗落下,在他的身边凋零飘落。轻柔地落在他身上,仿佛在安慰,在亲吻他。

    如此温柔的雪,让提摩西想起来过去的事情。他躺在床上,舒舒服服地看着雪花飘在窗户上,那会是冬天的第一场雪。他会在身上裹着暖烘烘的毛毯和兽皮,壁炉里的火焰熊熊燃烧。雪花静静飘落,让他感觉到一阵阵温暖。

    冰冷的水破碎了提摩西的幻想,把他拉进严酷的现实。泼水的人是梅格,然而在提摩西周围,站的却不止梅格一个人。提摩西动了动脑袋,又看见了那双鞋。

    “你真是个顽强的孩子。”那双鞋子的主人用略显苍老的声音说,“你完全大可不必受这种苦,圣光怜爱世人,如果世人信仰圣光,圣光会宽恕你的一切罪过。”他顿了顿,声音说不出的柔和慈祥,如果不是他是将提摩西关在这里的那个人,提摩西肯定就会选择相信他,“你犯了罪,只要你真诚地悔过,圣光就会宽恕你,我的孩子。”

    这个人,是他们的刺杀对象——布洛姆菲尔德主教。

    “你愿意忏悔吗?”布洛姆菲尔德主教以一名慈爱长辈的声音说,“我的孩子。”他的这个腔调让人觉得,好像一名宽宏大量的圣人,原谅了无知小辈犯下的滔天大错一般。“只要你承认你有罪,你虔诚地向圣光忏悔,我就带你离开这里。圣光也会赦免你的过错。”

    动了动手指,提摩西只感觉全身都在隐隐作痛。但是他的内心依旧冷静平和,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低声说:“我有罪,我愿意……忏悔。”

    “很好,我的孩子。”布洛姆菲尔德主教笑了,坐在石质高座上伸出手,“过来,亲吻我的手,我就让圣光为你治疗。”

    “嘶——!”勉强地撑起身体,虽说有了心理准备,但提摩西还是痛嘶出声。他现在完全没有办法站起来,只能跪在地上,撑着遍体鳞伤的躯体,如同狗手脚并用地一样慢慢向前爬行。

    楔形的房间四周都是青石造成,提摩西想他现在应该是在监狱的接见室一类的地方,全服武装的圣骑士靠墙站着,胸前的钢铁玫瑰在昏暗的油灯下闪闪发光。坐在房间尽头的高台上,有一把石质的高背座椅,坐在上面的布洛姆菲尔德主教宛如神明,不可抗拒的威严从他纯白的长袍内透出来。

    布洛姆菲尔德主教伸出手,露出他手上戴着一枚戒指,戒指上有一颗巨大的绿宝石,这颗宝石不断地闪着光,引领提摩西向前。每向前爬一步,巨大的痛楚就席卷了他的全身,现在,他痛得连顺畅的呼吸都是一种奢侈。

    冷汗不断地从皮肤中渗出,带着体盐的汗水流经伤口,又引起新一轮的刺痛。提摩西感觉呼吸困难,但他一往无前向着那颗巨大的绿宝石爬去。好不容易到达阶梯前,艰难的爬行已经耗尽了提摩西仅剩的所有体力。但是离那颗绿宝石,离布洛姆菲尔德主教还有一小段距离。

    中途放弃而导致功亏一篑并不是提摩西的风格,他干脆地匍匐在阶梯上,伸直身体,仰着脖子,嘴唇凑近布洛姆菲尔德主教的手。

    “别做什么北地狼了,孩子。”慈祥的笑容当中沾染上几分得意,布洛姆菲尔德主教伸手想要触摸提摩西的头发,虽说那头柔顺的金发,已经因为这几周的刑讯而变得乱糟糟的。梅格把原本漂亮的金发烧掉不少,还用钝剪给剪得乱糟糟的,现在就像是一头稻草扣在提摩西头上。但布洛姆菲尔德主教摆出一副仁慈博爱的样子,伸手去触摸它,“做圣光明教教廷的狗吧,从此你就是一只好狗了。”

    提摩西的眼神黯了黯,他的嘴唇离布洛姆菲尔德主教的戒指只有一点点距离。布洛姆菲尔德主教的手离他的头发也只有那么一点点距离。

    “啊啊啊啊啊啊——!”

    惨叫从布洛姆菲尔德主教嘴里溢出,痛楚扭曲了他那张慈爱平和的脸,在摇曳的油灯下,如同魔鬼一般可怖。

    趁着布洛姆菲尔德主教得意满满时,提摩西冷不防地一口咬上了他的手。鲜血不断地从提摩西的牙缝里渗出,同他自己的血混在一起,顺着他脏兮兮的下巴不断往下滴。

    “快拉开他!”布洛姆菲尔德主教嚎叫得像一头嗷嗷叫的猪,圣骑士们快速上前,对着地上紧咬住主教手掌的提摩西又踢又打。

    真好,他还有牙齿。梅格弄脱臼了他的胳膊,撕裂了他的肌肉,弄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,甚至打得他全身数处骨折,却没想到要敲掉他的牙齿,只要他还有这么一点点武器,他就有机会!他要反抗!他要挣扎!他不会面对命运妥协!

    已经感觉不到痛了,圣骑士们的钢靴踢在肋骨上,肋骨或许骨折了,肺部也伤得不轻。鼻腔中冒出的血沫就是他受伤的证明。

    但是,一点都不痛了。

    眼前渐渐地模糊起来,裁决银龙沃伦的脸出现在他面前,好像是在上课?

    沃伦在说什么?

    “我等凡人,只能听从命运的安排,走好命运给我们安排的道路,享受命运给予的每一种滋味。”

    “要是我对命运的安排不满意怎么办?”

    他不满意,很不满意。命运给他这种辛辣的滋味,不是他想要的。他也不会吻这带着血腥味的,沾染上尸体臭味的手。

    他会吻什么呢?

    恍惚之间,提摩西只觉得自己躺在捕猎人的营地里,在他面前站着一个红发的孩子。他柔软的嘴唇,香甜的吐息,无不令人感觉到美好。

    原来,是那样吗?提摩西扪心自问。

    好想,在见到他一面。

    可惜,已经不行了。

    剧痛最终还是打破了提摩西的思绪,他被圣骑士们架了起来,为了不让他昏过去,梅格又是一桶冷水当头淋下。布洛姆菲尔德主教捂着流血的手,伪装的慈爱从他的脸上褪却,只剩下残暴和愤怒,让他面孔扭曲,十分可怖。

    “真是个死性不改的狼崽子!”布洛姆菲尔德主教勃然大怒,朝着提摩西啐了一口,“你和你家族一样野蛮,北地人是斯刚第王国最不开化的野蛮人!生下的孩子从小就在臭烘烘的泥地里打滚,和你们养的狼一起抢食!都是一群狼!一群牲畜!”

    “你不能摸一匹狼的脑袋,我就是北地狼!你不能摸我的头!”提摩西冷冷地说,浅灰色的双眸中满是复仇的怒火,“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我,不然就算是过去数十年,就算是你已经因为衰老疾病而死亡,我也会找到你,并吞吃你的血肉!我会挖出你的眼睛放在脚下踩爆,把你的脊椎抽出来当鞭子甩!”

    如果之前布洛姆菲尔德主教还心存幻想,想要把桀骜不逊的狼驯养成打猎的狗,那么现在他已经知道了——提摩西完全没有要吻上他戒指,向他表示驯服顺从的意思。狼就是狼,即使是失去了自丨由,也不会为一口寒冬里的食物而变成狗。

    “疯了,你疯了!”布洛姆菲尔德主教喊,“来人,把他关起来!关进暗箱里!把这匹北地狼,关进暗箱你!”

    圣骑士们架住北地狼走出这件接见室,提摩西没有挣扎,他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准备,足以让他可以平静地面对死亡。长长的血痕划过地板,鲜血不断地顺着提摩西的伤口流淌,直到他被带到了高墙上一排黑色箱子之前,血痕到此才戛然而止。

    这些箱子不过三斩喔撸溆俅蚩叫蔚南渥幽隍樗踝乓痪呤濉d蔷呤逡丫坠腔瓷先ヒ丫谡饫锉灰磐撕芫茫貌涣硕嗑茫崮ξ鹘岢晌乱痪摺

    白骨的头骨上,包裹着黑色的皮革,蒙住了那句遗骸的眼睛。两名狱卒似乎对此司空见惯,他们将那具骸骨拖出来,扯下头骨上的黑色皮革——看上去像是个帽子——把骸骨从高墙上推了下去,就像扔垃圾一样。

    他们弄来绳索,把提摩西反绑起来。在那具骸骨上面并没有这样的绳索,这或许是作为暗影行者的特别待遇。手被反绑在背后,连着脚裸一起,这样提摩西在暗箱里面的活动就更有限。

    “别捆太紧。”布洛姆菲尔德主教看见他们的动作轻声吩咐道,这并非是处于仁慈而做出的决定,他只是希望提摩西可以多活一阵子,多收到一些折磨罢了。

    明明做着如此惨无人道的事情,还要装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。

    真是令人作呕。

    布洛姆菲尔德主教满意地微笑着,那种虚伪慈祥的笑容又再次浮现在他的脸上。“就算不因为饥饿、口渴、孤独或者寒冷恐惧而死,一般人在这里呆上一个星期,在饿死之前就会疯掉。我不关心你能够撑多久,慢慢地品味死亡和绝望的滋味吧。”布洛姆菲尔德主教那个慈祥的笑容,变得残忍起来,“永别了,狼崽子。”

    狱卒们用从骸骨头上扒拉下来的皮帽往提摩西脸上罩,他们还弄来一对耳塞,塞住了提摩西的耳朵。他很快就听不见任何声音。当狱卒将皮帽拉下,黑暗笼罩了提摩西的视野。他再也看不见任何物体。

    在提摩西最后的记忆里,他所看见的,只有布洛姆菲尔德主教那张虚伪的笑脸,他听见的,只有布洛姆菲尔德主教那恶毒的话语。

    永别?

    失去了听力和视力,提摩西的其他感官反而变得敏锐起来。

    他能够感觉得到热,白天太阳升起来,冰冷的铁笼会微微回暖。

    他能够感觉得到冷,晚上太阳落下去,寒气会从四面八方袭来。

    不管是哪个角落都一样,这个铁笼是由六块实心铁板制成,在侧面挖了两个小小的通气孔。从感知温度的变化,提摩西可以感觉到阳光通过通气孔,照在他的脸上,也可以感觉到微微的小风。但是更多时候,是无尽的孤寂。

    被丢在这个暗箱里,只能依靠温度来数着日子。

    一冷一热,一天过去了。

    如果是遇见阴天,这个感觉也不会很准确。

    他没有办法询问其他人,他被关进来之后,似乎就没有其他人到这里来过。

    没有办法交流,失去了一切的声音和色彩。

    提摩西努力地想回忆起来什么,让他的精神上不至于那么难熬。

    但是他最多回想起来的,总是那一头红发,温暖的红发。他也不知道那是为什么,还有他最后流下的眼泪。当初提摩西不知道那是为什么,现在他有很多时间思考,至少在他生命逝去之前的时间,他都可以思考这个问题。

    尽管他已经足够努力,但饥饿和寒冷不断地侵蚀着他的身体,孤独和恐怖不断地侵蚀着他的灵魂。热冷交替,已经过七次,或者八次?他的嗓子很痛,舌头在口腔了肿大,呼吸也变得十分灼热起来。他终于知道为什么,布洛姆菲尔德主教要捆住他了。

    呆在这种地方,如此缺水,为了缓解口渴,即使是自己的尿,那些犯人也会喝下去。明显他们不想让他这样做,或者是为了让他更加口渴,或许是别的原因。

    全身都酸软无力,提摩西觉得自己应该是生病了,发炎伤口和交替不断的冷热,让一贯身强体壮的他在发烧。正在昏昏沉沉时,提摩西觉得有清亮的水珠打在他的脸上。

    下雨了。

    用脸颊贴近通气孔,提摩西明显地可以感受到水流进面部的感觉。那些逝去的事情又在他的脑海当中浮现。

    雨,还有水。

    没错,这是水,可以喝的水。

    不是梅格戏弄他递到嘴边的水,是自然的恩赐,是对万物同等的,没有恶意的水。

    伸出肿大的舌头抵上通气孔,提摩西感觉到涓涓的水流正在向下流淌。他贪婪地舔舐着这宝贵的水流,不放过任何一滴,全部卷入腹中。

    内心深处的那个声音再次响起,一匹巨大的狼的身影出现在提摩西面前:我很欣赏你。

    这实在是太古怪了,明明他已经被蒙上了双眼,竟然还可以看到这一切。提摩西觉得自己好像是被那锐利的目光给看穿,那天的恐怖的经历让他颤抖着想要往后退:你别过来。

    巨大的狼嗤笑着,趴低身体闭上眼睛:你很快,就会求我的……

    你不要过来!他明明在大喊,但是却发不出一点声音。提摩西很快发现,他已经失声了,人类的各种器官只要不用,就会退化得特别快。雨水还在他的舌头上流淌,滋润着他干枯的口腔。大张着嘴,很快就让他的下颚感觉到酸痛,但是他不能停下来。

    他要活下来,他一定要活下来。

    如果活下来的话,要干点什么呢?

    提摩西又想到了那头红发,在他眼前跳跃的红头发。那是失而复得的东西,或许那就是命运再次给我的礼物,让我可以再次拥有温暖。

    我会找到他,我会找到你。

    无名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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