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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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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,风阴凉阴凉的,穿过竹窗帘进来。女仆领我进浴室,浴缸放在屋中央,有个低矮的土瓦罐,粉红的荷花飘浮在水面,鲜嫩清香。她放好热水,点上蜡烛熄掉电灯,人却不离开。一问,原来是在等我脱衣服。她一件件接着我的衣服,三件套的旁遮比,乳罩内裤。当着生人,虽然是女人,我还是有点不好意思,挽好头发,我跨入浴缸。她静静地走过来,跪在地上给我抹香油,像服侍一个公主。

    房间里熏了奇香,沁人心肺。我躺在宽大整洁的床上,被单薄薄的,非常柔软。这一夜我睡得舒服恬静,没有用安眠药,简直是个奇迹。

    接近天亮,我发现房门被推开,我半撑起身,我居然没有穿内衣。只有在家里,我才穿睡衣。旅行在外,我一般都要弄件t恤衫什么的穿上。可是我竟赤裸着睡觉,是绝不会有的事。我想是因为这一天奔波累了;但是也有可能是被香料熏晕,那香气具有催眠力,可以越过大片空荡荡的草地,带我到漆黑的树上,如同杜鹃,做个安全的巢。我没来得及穿睡衣,就堕入梦境。

    “你在看什么?”声音来自我身后。

    我赶紧盖上被单,吃惊地说:“你怎么在这儿?阿难。”我做梦都想见到他,没有料到如此出乎意料之外。

    他笑了,笑得很大声。“我知道你才是这样正眼不瞧人,你的骄傲,天下闻名。”他坐在床边,他的脸我很熟悉,只是声音不太像。与一个人太近了,就觉得失真。

    我说“想不到我们这样见面。”

    “是想不到。你比你的书上的照片动人得多,也年轻得多。”他拿起我的手“你的手也长得很美。”突然他停止说话,脸转过去。我抓紧他的手,将脸靠在上面,我真怕他走掉。好奇怪,我对他而言,任何时候都算是一个陌生人。苏菲不会这么认为,因为我还是一个女人。想想,一个总具有新鲜感的女人,对一位身处异国他乡某个舒适房间的男人来说,意味着什么?

    她知道阿难会喜欢我,或者说他会诱惑我,而且彼此深具这诱惑的能力。我当然对阿难喜欢,当然会诱惑他,青春年少时接近崇拜的喜欢,连续下来,也就是接近心灵的诱惑。她让我来,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。如果她爱阿难,她会非常难过。如果她爱阿难,她也许不会难过,她是一个不同寻常的超凡脱俗的女人。

    他的手湿热,抚摸着我的头发,我的脸颊。我的心闪着奇异电光,脸发烫。我赤身裸体,如卡吉拉何寺庙的女神,体态婀娜,他如男神丰满结实,线条优美。他在我睡着时脱光了我衣服,我喜欢自己像一个处女一样害羞。

    要是我的丈夫看见就好,这会儿他就在这个房间里更好。千万别误会我想让丈夫嫉妒,不是这个用意,我只是想让他明白一点,也会有人对我有超过一般情况的兴趣,我也需要一个男人,需要一个人和我晚上一起上床早晨一起起床,心心相惜,互相懂得,互相照顾。我这么想的时候,失声哭了,哭得很伤心,好像把以前所受的委屈和侮辱都哭回来似的。亲爱的苏菲,我们都活过来了,在男人把我们扔掉后,你看我还可以爱人,不在乎他爱不爱我,你也是,你甚至把我送到他面前。

    绝对不是因为男人把我们扔掉,跟男人没有关系,也不是需要一个男人,而是我孤独,无法靠近这个世界。我盼望有一天我和你见面时说。以前我和你互相鼓励说,必须做强者,否则就完了。好像我已经告诉你,换一个角度看同一幅风景,感觉真的不一样。

    我竭力控制自己,挣脱阿难的怀抱,向他抱歉,也是对自己解释:在圣城哭泣也是一种沐浴,痛哭过去和今天一切说不出来的东西。

    我的身边突然围了许多披白头巾的人,我认出离得最近的人是辛格上校的女仆,她拿着我的手,她很焦急,我不知道原因,但我立即感到同样的焦急。有人用一大银壶,里面盛了圣水,在朝周围的人泼洒,银壶转向我,从我头上砸下来。

    我抓住女仆的手,她说,别怕,别怕,是大洗礼。她的声音清晰起来,我睁开眼睛,果然是女仆,不过是在我房间里。

    女仆说“你一直在哭,又哭又唱。”

    我坐起来说“那你为什么不叫醒我?”

    她说“你没醒,我不能叫醒你,只能等待你自己醒来。”

    刚才是一个梦,还是阿难真到我房间里来过?不可能,我梦见他,而且是在一个大房子里。在这之前,我从来也没有梦见过他。梦里的一切,好像在提醒我,我爱这个人,希望早点见到他。我对他有一种任何正常人的感觉,男女之间的感觉。是否应该把梦告诉苏菲,看她怎么说?不过梦没有责任,梦者被梦者都无罪。

    女仆说“已经准备好你的早餐,在楼下。”

    “辛格上校呢?”

    “上校一日只一餐,只吃水果喝清茶。就你一人,早餐不必着急。”

    我“哦”了一声,问“请告诉我,可不可以用房间里的电话?”

    “我下楼去问。”

    不一会她回来说:“上校说可以用电话。”她拉好头巾,提着我房间里的水罐走了。

    我发现自己除了盖着一条被单,真的一丝不挂。枕边放着洗干净的外衣和内衣,烫过,裙子裤子摸起来柔软光润,颜色深浅不一,穿在身上,有股薄荷味。我上卫生间,在走廊里,想起做过的梦,神情恍惚,推门走进一个漆黑的房间。起码过了五六分钟,才看清房间,没有家具,窗帘垂下,老式木地板,靠墙堆了些书和木箱子,灰尘很多。起码许久没有人进来过,极其静寂。

    怕是惊扰房间里的幽灵似的,我站着半天没有动弹,然后才轻声走到墙角,掀开一角窗帘,耀眼的光线漏进来。我蹲在地板上,为了看清书名,我拂了拂蒙在书上的灰尘,印地文,看不懂。再拿起一本,还是印地文。

    突然一叠纸片掉了出来,是旧报纸的剪报,摊在地上,大大小小。

    我拾起来,当然看不懂文字,可报纸上的图片,一圈军人中有两个人我认出来:健壮的一个是年轻的辛格上校,高额头高鼻梁,黑发浓密,很英俊;另一个斯文,是昨晚客厅照片上的那个中国人,穿着军装,他的眼睛炯炯有神。

    天哪!我差点失声叫起来,另一个人也有这样的眼睛!我赶快跑回房间,取出电脑,担心电不够,接上电源插座,边充电边启动。

    我的手指飞快:“我被绑架了。”

    “没有人绑架你。”读到这回答,我可以想象苏菲不紧不慢敲打键盘的神气。“昆巴美拉节,谁想下地狱?”

    “昆巴美拉节!你为什么瞒我?”我有种被愚弄了的感觉。

    “我以为你知道,你能读英文报纸。”

    她倒打一耙,不过说的非常在理。但是她没有告诉我,也是存心的,我想她另有道理。我最怕的就是:每个人都知道的事,就我一个蒙在鼓中。她一再瞒我,我向前搜索十步,她才引一步。

    我叫她把有关的中文报道都传过来。kumbh

    mela,包括网上的报道,都乱叫名字,什么洗澡节,宗教节,大壶节,我认为音译昆巴美拉节是最好的办法,正如清明就是清明,叫什么clear

    bright!风水就是风水,叫什么wind

    water!译义最俗,一向如此。更有甚者,说印度七千万人跳河!什么吓人的标题?也有实在的报道,比如大洋网报道主办沐浴节的印度官员10日说,这次活动为主办城市带来4。29亿美元的收入。

    在辛格上校允许我用电话后,我通过上网才知道这些事。昨晚我就想弄清楚,但回到这座房子,洗了那个公主般的澡后,我就迷糊糊。那个女仆用巫术,让我全身心放松,进入我想象的世界,不然怎么梦见阿难。阿难藏在我潜意识里,是一个我未完成而需要完成的梦。

    我正在紧张地翻读网页,屏幕上又有了苏菲的字:“找到辛格上校了吗?”

    “还没有,”我故意卖关子。

    “那你在哪儿?”

    “街上的网吧。”我撒了一个谎。

    “怎么不找他?”

    “旧地址已经无人。”

    “能打听他搬到何处?”

    “辛格上校遁世苦行。”

    “他是地方上名人,肯定能找到。千万快去找,求求你求求你。我吃任何美味全涩苦,我睡任何床难合眼。”

    苏菲从来没有用过这口气央求我,而且弄到茶饭不思睡眠不好的程度,她从来不这样情绪低落。我忙问:“出了什么事?耐心些,我尽力找。”

    “你找到他,好好弄清阿难在哪里?我哀伤之极。昨天我终于明白了我的前世。”

    这下轮到我大吃一惊。以前我始终认为苏菲有意打埋伏,步步设营,引我孤军深入。她在躲避我所不知的东西,同时又紧抓住着一些使她惧怕的东西。现在看来她的确在香港那边同时展开,与我分头进行。她真的分不开身,才让我做替身到印度。

    “亲爱的苏菲,有人结筏,有人造桥,我愿是那筏也愿是那桥。要渡海渡河,请直言。”

    “我非常想你在身边。”

    “那你就到婆罗尼斯来。”

    “现在不行,必须先找到阿难。”

    “难道你的前世与阿难也有关?”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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